经过整整一个月的治疗，17岁的高三女生小蓓近日刚刚从昏迷中清醒过来。3月17日晚上的自习课上，在老师公布了最新的考试成绩之后，在河南省素质教育示范性高中之一的南阳市西峡县第一高中读高三的小蓓，从教学楼5楼跳楼自杀。经过医院全力抢救治疗，她的生命得以保住，但是医生的诊断显示，她脊椎粉碎，双腿致残。(本报4月7日曾以《示范校为应试一天学18小时》为题进行报道)

　　4月16日，中国青年报记者在第一时间看到了清醒后的小蓓。她身体瘦小，左臂和双小腿全部打着石膏，背部被固定，不能动弹，怀里紧紧抱着她最喜爱的小熊玩具。

　　忍着剧痛，流着眼泪，她向记者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一切感觉像是在做梦。梦醒了，我就在医院了，身上疼得厉害，旁边是满脸泪水的爸爸和妈妈。

　　妈妈哭着问我：“你跳楼之前就没有想到过妈妈吗？”我当然想了，而且想了很久。我不断地想：如果我死了，爸妈怎么办？但是在成绩下来的那一刻，我就感觉再也想不动了。我实在太累了，根本没有一点力气再去想了……

　　我本来性格还算开朗，爱好也广泛，特别喜欢美术，也得过一些奖。我原来不是那种“死学”的学生，也没有把成绩看得太重，但是上了高三，一切都变了。很多了解我的同学，都不相信我会跳楼自杀。

　　从小我学习就比较好，中考是以全县50多名的成绩进的西峡一高。高一高二时，虽然也是早上5∶00起床，每天跑1000多米，晚上9∶40下晚自习，也会宣誓和定目标什么的，但我还能承受，感觉压力还不是特别大。我不喜欢老师逼着我学，逼得越紧我就越学不好。我喜欢自己灵活地学。高一高二时，学校逼得不是很紧，我成绩还不错，最好时考过全年级第18名。

　　刚上高三的前两个月，过得还可以。两个月后，因为在一次八校联考中，我们学校没考过其他学校，校领导很生气，就召集我们开全体大会，总结教训。随后，学校改了作息时间，把晚自习下课时间延长到了晚上11∶00，中午也不让我们进寝室，吃完饭就要回到教室继续学习。

　　每周，班里都要开会；每天课前和大大小小的会上，我们都要宣誓。学校还给每个学生发一张表格，让我们填写自己理想的大学，给自己设定目标，还要写上自己的座右铭，然后贴在教室后面的黑板上。

　　平时的考试也多了起来，考试成绩都要排队，在全班公布。学校还给每个老师下指标，每次考试完，都要用高考的分数线评价每个学生，看能上什么大学。

　　慢慢的，我发现自己变笨了很多，做题的时候脑子没以前转得快了。还经常头晕，头痛，晚上也睡不着，每天都昏昏沉沉的。

　　接下来的几次考试，我考得都不好。每次考试之前，我都告诉自己，要冲上去，可是每次都上不去。

　　后来，我实在受不了了，身体也撑不住了，就请假回家休息了4天。在我们学校，高三学生请假特别难，要先找班主任批条，然后要去找校领导签字，只有拿着签过字的条子，门卫才让出去。还好，班主任很理解我，帮我请了5天的假。

　　回到家，我第一件事就是补觉。爸爸妈妈每个月只能见我一次，他们担心我的身体，带我去看了医生。医生说我是劳累过度了，给开了一大堆治失眠的、补脑的、恢复体力的药。我心里一直惦记着学习，到了第四天，再也待不住了，爸爸妈妈只好又把我送回了学校。

　　到学校后，我鼓足了劲，决定冲一把，下次考试一定要考好！

　　终于，期末考试我考了班里第十。我“有幸”被列入了“一本学生”的行列，班主任给我们10个人专门开了次会，给我们额外布置了“零班”(即该校的“尖子班”——记者注)安排的作业。

　　高三的寒假特别短，还不到10天，作业还没做完，就又开学了。在小勇猝死课堂后，学校把晚自习下课时间提前到了10∶30，但我感觉学习更紧张了。每天我们都要喊百日冲刺的口号，倒计时牌也都贴到了教室黑板的旁边。每天、每周，我们都要考试，每次考试还没有仔细总结，下一次考试又来了。

　　我再一次感觉到特别特别地累，都喘不过气了。有时候学得太累，快要崩溃的时候，我们很多同学都会说：“太累了！受不了了！还不如死了算了！”和我关系比较好的几个朋友，也在一起讨论过关于死的话题。可当谈到如果我们死了，父母怎么办时，我们都沉默了。

　　就这样，我们都坚持着。高三下学期开学后，又考试了两次，我第一次考得特别差，退到了全年级第150名。我还是奋力向前冲，但越冲就越感觉自己力不从心，感觉特别累，老是头疼，根本学不进去。第二次考试，我又失败了，成绩退到了全年级第188名。

　　3月17日那天晚上，老师把考试成绩公布在黑板上。我看完以后，心里特别乱。本来能考“一本”的，现在连“二本”都上不了。我感觉自己虽然努力了，但还是没有尽全力，上课老是打瞌睡。我学不好，我对不起父母，对不起老师。我的未来在哪里？

　　我当时想了很多，但又好像什么也想不动，整个人完全迷糊了。到最后，我感觉实在累得受不了了，再也想不动了。我只想马上解脱，我再也不用去想学习的事，想学校的事。后来，我完全迷糊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干了傻事……

　　任何矛盾都可以解决，我可以找朋友倾诉，她们也可以帮我，可唯独学习上的压力，谁也帮不了我。我是自己绕到这个圈子里，出不来，才走到今天这样的。

　　这几天，亲人们来看我，很多人说：“咱家小蓓学习好，没事，好好养病，身体养好了，明年再考。”我一听到关于学习考试的字眼，就头疼、烦躁，实在是忍受不了。我就不顾一切地发脾气，把他们赶走。

　　等人走了，我哭着对妈妈说：“妈妈，我宁愿是个差生，我宁愿是个笨人……”

　　现在想来，感觉自己真得很不值，这次经历让我明白了很多。我恨学校！学校根本就不是发自内心地爱老师、爱学生，它只是为了升学率和学校的利益！我根本犯不着为了学校的利益去牺牲自己的生命。

　　本报记者韩俊杰实习生范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