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杰(公务员)
已记不清博士搬来的确切时间。那天,我像往常一样回宿舍,发现原来放置行李、杂物的下铺,已整理出来,坐着一个人,清秀瘦小,带着高度近视眼镜。目光相遇之际,他微笑着,也不说话。临睡时,我发现他仅盖一条踏花被,当时春寒料峭,夜里还很冷,于是我把自己的一条毛毯借给他,推辞一番,他接受下来,便蒙头大睡。寝室里的卧谈会,室友们大声喧闹,谈着漫无边际的话题,他一点反应也没有。
知道他确切的身份——南京一所高校的博士生,是在第二天中午。宿舍有人与他细谈过,他的师弟以前在复旦做实验时也住过这里。当时宿舍里人员身份很复杂,进修生、访问学者、准备考研的学生,还有偶尔在这借宿的流浪艺人。博士住在这里也见怪不怪,他早出晚归,每天不到6点就起床了,夜里我们临睡前才回来。待和我们熟了,他也经常说一些俏皮话。博士来了,大家总是很高兴,至少可以做博士后(站在他身后便可自称博士后)。博士爱清洁,这是宿舍一些老大哥,拿博士和他师弟比较得出来的。他那以前来复旦做实验的师弟,一个冬天不见他洗脚,临睡前,脱下袜子,晾一下,便自称干洗过。
博士后来告诉我,他在这里要住6个月,主要是为毕业论文收集数据,需要做一些实验,经导师推荐便来复旦做。6月份他要博士论文答辩,现在时间很紧,因此,都得加班加点,中午也不回宿舍休息。他有时也给我们讲讲他从事学科的发展情况,关于生物工程、基因变异、克隆。有一天晚上回来稍早便在床上向我们介绍克隆是怎么一回事,我们学文科的,只听过名词。他像开讲座似的,讲开来,隔壁宿舍也有人跑过来听。我们要求他每月开一个“讲座”,介绍有关情况,他似乎也有兴趣,有时也带点科普读物或从报纸上剪下来的资料,给我们看。可惜,他很忙,第二次讲座也不见下文。
我们中没有人见过他除做实验之外的任何活动,他便反驳说,他一周看一场录像。美国的科幻片真有想像力,他不住地夸昨天看过的片子。
他说自己还很喜欢体育运动,大学时迷恋足球,念硕士时喜欢打排球,但读博士,没时间,整天要做实验,还要参加学术会议。他还说交女朋友时,对方一定要对音乐体育美术其中一样有点兴趣,这样一起生活会有情调些。他自己现身说法,他老婆喜欢音乐,平日一起可欣赏音乐。在这一点,我们没有发言权,仔细想来也的确有点道理,人,应该有点爱好,这样至少在生活中还有些期待,还有些欢喜。
博士有一天邀请我到他实验室去看看,我大致知道他实验室在谈家桢楼,也就是遗传学楼,在他实验室里,我看到那么多的瓶瓶罐罐,还有众多的仪器,他逐一介绍,加速器,能降温到零下200多度的冰箱。他还向我解说同位素等专业名词术语。
有一次我发现他回宿舍特别早,便和他说开了。他说,他可能会留校当老师,不过工作一二年后,想到美国去做博士后研究,生物科学领域,人家要领先一步。他的求学之路颇为曲折,没念过普通高中,职业高中毕业的,保送进农大师资班学习,要回职业中学当老师。他说自己是苏北的。在上海大家都知道“苏北”这词的具体涵义,有时说一个人,说他来自苏北,便够了。他想继续念书,改变自己的生活道路,他便计划要考研,但底子差,职高时没念过英语,至大四时还没通过大学四级考试。那时整天攻英语,考研时英语考了六十几分。念硕士时,由于成绩突出,学校里有名额让他硕博连读,到现在他真心地喜欢做实验,做学术研究,而且有自己的追求目标。
他说他的生活在别人眼里看来很单调,但他从未这样觉得,乐业也许是其中最主要的因素吧。他名字叫克余,在我看来真有点自我超越的意味。现在博士应该在他母校里教书育人,还忙着自己的学术研究吧。我有时在想:一个人应该有点追求,有为之执着的精神,能从中获取乐趣,这样的人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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