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端端一所民办学校,一夜之间突然关闭。在股东不断流动之后,学校不但没留下多少资金,居然还欠下数千万元的债务。人去楼空,学生、家长和老师“很受伤”。有位家长神情木然,口中念念有词:“我的赞助费交了30万,30万呐……”
1月14日,星期一。午后的阳光在一层淡淡的薄雾中显得有点灰。
位于江苏南通市北郊的辉煌实验学校静悄悄,门口几个保安警惕地盯着行人和车辆。造型独特的教学楼、行政楼、宿舍楼的墙壁斑驳褪色,所有门窗都贴上法院的封条,让人平添几分不安。
办公楼的楼道里一片狼藉,房间内已无值钱的东西。一个年轻人忽从另一个房间钻出来,攥着一株君子兰,见到记者忙问:“还有一台饮水机,你要不要?”待记者从楼内出来,此人隔着学校铁门,与门外几个妇女里应外合,将饮水机递出去。随后,他又一溜烟进了楼。
教学楼的边门,贴着港闸区人民法院的公告:“本院在执行南通辉煌实验学校的案件中查明:本院在诉讼、执行阶段查封的南通辉煌实验学校内部分电视机、电脑、电子琴、空调等财产被一些学生家长及其他人员擅自拿走、毁坏,这些行为严重妨碍了民事诉讼程序正常进行,损害了法律的严肃性……”
这时,一群学生、家长陪省里来的两位记者到学校采访。一位身着皮衣的中年男子情绪激动,大部分人低着头默默跟在后面。一位家长神情木然,口中念念有词:“我的赞助费交了30万,30万呐!”
他抬头望望渐渐昏暗的天空,目光是那样无助……
创立三年半,更换五任董事会,学校由第一年盈余20万元到最后负债3000万元
辉煌实验学校原名南通江东学校,集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于一体,实行十五年一贯制、全日制、全寄托,1998年9月正式对外招生。今年1月7日,学校在发不出教师工资、学生伙食费无法保证的情况下关门。
1997年12月,南通市工商业联合会、南通市宏达家具有限公司、南通市南方实业总公司签订协议。三方约定,江东学校由三方投资组建,工商联占20%股份,宏达公司占60%,南方公司占10%,另外10%为无形资产股,由高级管理人员和教学科研带头人持有。三方确认应交资本金的数额是:工商联544万元、宏达公司1632万元、南方公司544万元。
开学不久,南方公司就与另外两家单位发生了矛盾,因为宏达公司、工商联的资本迟迟不能到位。南方公司将宏达公司、工商联告上法庭。1999年8月,经南通市中院调解,三方同意中止联合办学,江东学校改为由南方公司全额投资。
此后两年间,江东学校董事会先后换了3任,最后一任的在位时间仅3个月。2001年9月,上海华宇融投资发展有限公司零资产收购了更名后的辉煌实验学校。接手后不久,华宇融公司发现辉煌学校严重资不抵债。据华宇融公司负责辉煌学校事务的一位副总经理介绍,学校的负债高达3000万元。而据原校长陶耕培说,学校开办第一年曾赢余20多万元。
被盯梢、受威胁,新股东感到“很受伤”
上海华宇融公司接手后,学校日显窘迫。教师工资停发两个月,职工工资停发3个月,学生每天的伙食标准也不断下降,直至最后断绝供应。据现任校长何炳华说,学校的油印设备送去维修,竟再没钱去拿回来。学校总共从华宇融公司拿到50多万元。后来,该公司人也不来,钱也没有,最后教师只得掏出钱为学生支付伙食费。1月7日,学校被迫关闭。
华宇融公司也在喊冤。公司负责人廖云自称“受害者”。2001年9月,公司接受学校股权后,请上海审计师进行评估,发现巨大的债务黑洞,顿感上当受骗:学校欠下银行和建筑工程队一屁股债,连柴米油盐的钱也欠了很多,建筑工程债主多达45家!尽管如此,华宇融公司还是同意与债主们协商解决办法,可每次一到南通,他们的行踪即被监视,甚至受到“死亡威胁”。他们“不是不想去,而是不敢去”。此外他们还透露,2001年5月开学时学校共向学生收取了300多万元费用(包括代收的伙食费、交通费等),可到了9月24日他们接手时,学校账上只剩下5万多元。
南通市副市长季金虎对这番说明另有看法:关于人身安全问题,没有那么严重,至多是工程队的人要不到钱,言辞过激了些。“我一直闹不明白,华宇融公司接受学校股权转让之前,为什么不先进行财务审计?即便是一个圈套,你怎么会钻进去的?如果有诈骗行为,也应当通过法律途径解决,不能丢下学校不管啊!”
数千万元资产“人间蒸发”,有人说:“小查小问题,大查大问题!”
原副校长范德先回忆起学校创办之初的“辉煌”,很动感情:“现在路过学校门前,都不愿往里面看,看了会心痛啊!”
南通原有3所民办学校,经教育部门几次评估,辉煌学校在教学质量等方面都是最好的。辉煌小学的老师,很多是当地有一定名望的优秀教师、特级教师。进“辉煌”的学生,很大一部分原来的文化基础较差,有的考不上好的公办学校;有的家长常年在外做生意,没时间管孩子。进校后,在不长时间内成绩都有提高,家长也很满意。因此,该校招生情况十分可喜,1998年招收近300人;到2000年暑期开学,在校学生增加到近800人。
入学要缴赞助费,最少的2.4万元,最多的30万元,平均5万元左右。此外,每学期还要缴纳6000多元的学杂费。有这样规模的资金,学校的正常运转应是没有大问题的。但是,在股东不断流动之后,学校不但没留下多少资金,居然还欠下数千万元的债务!
这么多钱究竟到哪里去了?
采访中,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前后两任校长均表示,他们对学校的财务状况“一点点都不知道”。陶耕培介绍,校长只能管教育教学这一块,其它什么也管不到。1998年开学之初,由于董事会有矛盾,校长管了几个月的学杂费,后来也被收回,学校资金的大头———赞助费,一直牢牢掌握在董事会手中。
不少人怀疑,在学校频频转手的过程中,有人抽走了大量资金,然后“金蝉脱壳”。副市长季金虎介绍,市里成立了由政法委牵头的联合调查组,“无论涉及到谁,我们都将一查到底”!
467名学生怎么办?近百位教师去哪里?千万元计的学生赞助费谁来还?
昏暗的大食堂里,数百张餐桌上,盛放方便面的泡沫碗还没收去:这是孩子们最后一顿午餐。
幼儿园的小画廊里,几十张错落有致的照片,记录了孩子们前不久的几次活动,一张张小脸上洋溢着天真灿烂……
说起孩子们,老教师杨秀兰哽咽了。那天中午,食堂已经没有饭吃了,教小学二年级语文的杨秀兰最后一次给孩子们发写字本。“杨老师,今天怎么不布置作业啦?”“杨老师,什么时候再来上学啊?”孩子们一个个问题,像一根根钢针,刺向她的心。“做了几十年教师,这样痛心的场面还是第一次。”那天,很多孩子家长蹲在地上痛哭。一些家长不在南通的孩子,茫然地缩在墙角,不知所措。
最要紧的是安排学生转学。南通市教育局副局长叶沈良介绍,467名学生已有310人办理了转学。因为部分学生转学不必经过教育局,他们估计基本没有学生未落实学校。但是,记者在南通接到一位上海家长的电话,说她的孩子上初三,上海规定,初三学生不能转学,因此孩子不得不呆在家中。
近百位教师的去向也成了问题。杨秀兰说:“最难过的是那些年轻教师,当时放弃公办学校到民办学校工作,现在让他们怎么办?”
最成问题的还是学生缴纳的巨额赞助费。按有关协议,学校向学生收取的赞助费应按比例返还。粗算下来,应返还的赞助费以千万元计。学校一夜之间突然关闭,谁来还钱?
卢春和,家住如皋市袁桥镇野林村,原来跑运输,现在搞绿化,他儿子于2001年9月入学,缴了30万元赞助费。他拿出了所有积蓄,还向亲戚朋友借了十几万元。现在,天天有人上门跟他要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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