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治好他的病,那恐怕是一种奢望。我就希望他不再那么痛苦。不知谁能帮助我们,有比注射吗啡更好的方法解除我弟弟的痛苦吗?”近日,曾被本报报道过的“西郭先生”的姐姐来到本报,诉说弟弟的痛苦,寻求为他解除痛苦的办法。
本报曾于2001年7月13日报道了年仅46岁的东北财经大学教授、硕士生导师、网名“西郭先生”的李笠农身患肺癌的消息。当时,他身上的癌细胞已转移到全身的骨骼系统,但他却意志坚强地想要多活五年,还谢绝了学生捐款。此后,他一直接受着治疗,并坚持做一些研究工作。一些网络写手一边“庆幸”少了一位“死有余辜”的对手, 同时又从自己的钱包里拿钱帮他治病。
几天前,李笠农的姐姐突然给记者打来电话,说他现在的情况很不好,癌细胞扩散得非常快,疼痛难忍,每天都在靠打吗啡来解除痛苦。“我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别提多难受了!我不求别的,只希望能有什么办法来为他解除痛苦!”他的姐姐在电话里哽咽着对记者说。
■从大连回来后,我几乎没有睡着过觉
2002年1月9日,记者在本报报社见到了“西郭先生”的姐姐李力工女士。李女士脸上带着几分憔悴,双眼通红。“从大连回来以后,我就几乎没有睡着过觉。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使我想起弟弟那痛苦不堪的神情,根本就没有困的感觉。”
李女士说,她最近刚从大连看弟弟回来,没有想到这次见到弟弟的情况竟是如此的糟糕,他正在忍受着难以想象的病魔的折磨。“我实在是觉得无能为力。在化疗进行到第二阶段的时候,发现他的病情突然恶化,癌细胞不断扩散,又采用了‘伽马刀’来进行清除。这时,他身上许多部位开始剧烈的疼痛。尤其腰椎部位的病灶令他十分痛苦。而这个部位又是‘伽马刀’的禁区。他有好几次都疼得昏死过去了。他已经完全不能自己活动了。现在,由我的父母和弟妹轮流照顾他。”
■杜冷丁已经不起作用了
“一开始医院还只是采取‘杜冷丁’来给他止疼,但现在‘杜冷丁’已经一点作用也不起了,只能给他注射吗啡。而且原本一天注射一两次便可起到作用,可现在每三到四个小时就需要注射一次。每次只有注射完吗啡,才能够抑制住他的疼痛,但他就立刻陷入昏迷的状态,连我们是谁都分不太清,甚至还会出现呼吸暂时停止的现象。等药效一过,他神志能够稍微清醒一点,但伴随而来的便又是极度的疼痛。他这种样子真是让我这做姐姐的看着别提有多难过了。”
“我最大的希望自然是把弟弟从死神手里给救回来,但我知道,那恐怕是一种奢望了。我就希望,别让我的弟弟那么痛苦下去了。不知谁能够帮助我们,有比注射吗啡更好的方法来解除弟弟的痛苦。”说到这里,两行热泪从李女士眼中潸然落下。
■我抓着他的手,总觉得他不会离我而去
“在大连的四天里,我天天都守护在他的身边。我抓着他的手,就会觉得他不会离我而去。但是现在回到了北京,总觉得他就要走了,不再要我这个姐姐了。”
“当你握着他的手的时候,他能够感觉出你吗?”记者问道。“他绝对能够感觉得到!”李女士不假思索地答道。“尤其在他注射吗啡的间歇,他十分清楚握着他手的就是我。有一天夜里,我一直陪在他的身边。那正是吗啡针失效的间歇,他告诉我说:‘姐,我好疼!’我便一边安慰他,一边给他做按摩,想竭尽所能为他减轻点疼痛。他忽然很努力地把头一抬,对我说:‘姐,我太爱你了!’我一时竟语塞,不知说些什么。半天了,我才轻轻地对他说:‘我也爱你啊!’‘姐,过去我老忙,这么多年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我好后悔,我多希望能够再重来一次。我要我们总是在一起!’听到他这样的话,我当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任我的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我想救他,但我又不知道怎样去救他
一提起她的弟弟,李女士就不停地重复这样一句话:“我不甘心,我想救他,但我又不知道怎么样去救他!”
“要知道,他太可惜了,才46岁,这么年轻,而且还在学术上取得了这么多的成就,真的很不简单,也是我们家的骄傲。”
李女士对记者说:“正是干事业的时候,却躺在病床上受这样大的罪,谁看着不替笠农惋惜?要知道,我们姐弟情深,看着他疼就等于疼在我身上啊!”
李女士兄妹三人,李女士是老大。她父母于50年代到内蒙古支边。把李笠农和妹妹带到了内蒙古。李女士则跟随姥姥留在了北京。如今,50多个春秋过去,他们兄妹三人被分到了三个地方,李女士在北京,李笠农则在大连东北财经大学教书,妹妹留在了内蒙古成为了一位舞蹈演员。在这样相隔遥远的情况下,他们依然保持着每年寒暑期各聚一次的惯例,可见他们兄妹的感情之深。
■一些网络写手一边认为这个对手“死有余辜”, 同时又从自己的钱包里拿钱帮他治病
“笠农这个人是这样一种人,爱读书,表面上文文静静的,实际上却特别的有主意。而且一旦决定了做什么,走哪条路就会义无反顾地走下去。我的父亲是医生,他一直很希望弟弟能够子承父业。我初中毕业那年,他在我父亲的授意下考上了医学专科学校,毕业后他就当了两年放射科的大夫。可是他不喜欢做这个,便又偷偷地重新考大学、读研,结果一直读到了博士,学了他真正喜爱的经济学专业。”
李笠农在学术上属于那种特别坚持自己的观点的人。这一点,记者在李笠农那个在圈内颇为著名的网站上得到了见证。在网站上,记者看到和李笠农那个著名的笔名“西郭先生”相挨着的大部分都是“驳斥”、“不同意见”、“反对”这样的词语。“一些网络写手一边骂我,认为我这个对手‘死有余辜’,而同时又从自己的钱包里拿钱帮我治病。”李笠农曾这样说他自己在网上的境遇。但记者也看到了很多的类似于这样的网页搜索内容:“伸出你的手,献一份爱心,帮帮西郭先生!”
“笠农去年出院的那一段时间还常常去那个网站留言。只是这一次,他恐怕再也不能够上去发他的帖子了!”
■父亲并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样坚强
记者问李女士,现在家里的情况怎么样。李女士说:“我现在真是不忍心让父母承受这么大的痛苦。他们的心情特别难过,他们都是大夫,但眼看着却无法救自己的孩子,这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随即,李女士马上提起了他们的父亲:“我父亲是快八十岁的人了。到现在这个程度,我相信他比任何人都难过。这是他唯一的亲儿子,而且是这么令他骄傲的一个儿子,马上就快失去生命了,还在忍受着病魔如此这般的折磨。但是他依然表现得那么镇静。他天天在劝我母亲,劝我妹妹,劝我。要不是他在,我都不知道我们会怎么办。他在笠农的面前总是表现得开朗、乐观。一看见笠农就马上笑得合不拢嘴,鼓励笠农与病魔作斗争,在笠农面前从来没有流过一滴泪。可我知道,他并不像我们表面上看到的那样坚强。他也有流泪的时候。”
“你看到他流泪了吗?”记者问道。“看到过,看到过好几次。每次学校领导或学生来看望笠农的时候,他在病房里总是嘻嘻哈哈,但一出病房门送客人们走的时候,他就忍不住掉下眼泪。”
■姐,你要在我身边多好啊
“我们姐弟之间关系虽然一直很好,但过去并没有意识到手足之情如此珍贵。现在我们彼此这样的依恋,但恐怕已经晚了。”李女士从包里掏出了纸巾,很快纸巾就已湿透。窗外的北京,正是隆冬时节里一个普通的上午。一层薄雾笼罩城市。
“有一天,我守在他身边,看着他打完吗啡之后沉睡的样子,想起儿时的他,便俯下身子吻了吻他的前额。不料,他醒了过来。他对我说:‘姐,你要在我身边多好啊!你调到大连来吧!’我说:‘行啊,姐也愿意到你身边来。要是姐早来了,可能你也就不会得病了。’他一听,立刻像个孩子一般地高兴起来了:‘太好啦!你同意啦?姐夫也来吧?姐夫是博导,我们学校正需要博导呢!我去跟学校说去!’那神情,那股天真劲儿,就是一个孩子!”
“我去了四天之后,他几乎已经离不开我了。临走时,我和我妹妹都是哭个不停,我们知道我们还会回去看他,但我害怕下次回去就看不见他了。”
■我不想把他这样的形象留下来
李女士拿出了几张照片,都是他们姐弟三人的合影。照片上的李笠农英俊帅气,很是精神,李女士一张一张地拿给我讲解:“这是1998年我们聚会……”“这是在北京……”
记者问她:“您这次和笠农留影了吗?”李女士回答:“没有,一张影也没留。因为他现在的状况要想给他拍张照片并不容易,我们谁也不想打搅他。更何况……”李女士顿了一下:“他现在的样子变化太大了,我不想把他这样的形象留下来,留在记忆之中。那太残酷了。”
记者最后请李女士说说她现在的要求。李女士回答道:“首先,我当然是希望能有地方治好弟弟的病。但现在我知道,这恐怕是很难的了。所以,我只希望能有哪家医院或者哪个大夫能够有办法来解除他的痛苦,别让他那么饱受煎熬。只要能让他不那么痛苦,我代表我们全家会感激不尽的!”
记者手记
打开采访机,发现李女士的声音低得让我无法听见。只好开了最大的音量,放在耳边,才得以把采访录音整理完毕。
关怀的依然是我们去年就关怀过的“西郭先生”,但今天接受我们采访的主角却换成了他的姐姐。
在残忍的病魔面前,感情成了我们惟一可用而又最有力的斗争武器。李女士和他弟弟“西郭先生”的故事,总让我想起电影《没完没了》里葛优所演的男主人公和他那永远不会苏醒的姐姐的故事。只是这次,姐姐和弟弟互换了一下位置。
当已是中年、身在病榻之中的弟弟对姐姐说:“我爱你!”当姐姐在昏睡不醒的弟弟额头上留下深深一吻时,一切变成了永恒。 (丁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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