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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潇，女，29岁，大专文化，教师
一个人怎么能总是活在别人的影子里呢？在别人的影子里的生活该是多么寂寞和没有自信啊。仿佛一只小鸟，在该学会飞翔的时候，却被人剪断了翅膀，于是它只能放弃自己命运中本来应有的丰富内容。
王家卫的电影里有那样一只小鸟，它没有了脚，不能站立，于是只能永远飞翔，直到累死。在我们看来，这是命运的不公。可是，对于林潇来说，也许她宁愿失去双脚，也不愿失去翅膀。——她还不知道飞翔的滋味啊！
第一次见到林潇是在保龄球厅。
见到她第一眼我就产生了疑问：“这么完美的女孩儿，她丈夫为什么还会有外遇？”
一个炎热的下午我来到林潇的家里。
这是一套两居室，房间不大，总体上布置得温馨、舒适。客厅正中央悬挂着林潇与丈夫相依相偎、亲亲密密的30英寸的结婚大照片，很醒目。
我仔细端详着那张大照片问她：“你们结婚几年了？”
她静静想了一下：“三年多了。”
我婉转地说：“婚姻出现问题并不是一个人的错，也许问题并不全在你的丈夫。”
她沉默了许久，眼睛里充满了茫然和无奈：“可能吧，我现在心里很乱，找不到原因。”我看出她是那种小鸟依人型的女孩儿。我问她：“你在婚姻里是不是很依赖你的丈夫？”
她眼光一闪，似乎看到了什么：“对，你说得对。结婚后，家里所有的事情都听他的，每天晚上到哪儿吃饭，到哪儿逛商店，周末到哪儿旅游都由他安排，如果他回家晚，我就看着电视一直等到他回来我们再做安排。”
我问她：“你结婚以前什么样儿？是个很独立的女孩儿吗？”
她看着我犹豫了半天自言自语地陷入了深深的深思中：“以前……以前我什么样儿？那得从我小时候说起。”林潇的眼神望着窗外飘向远方，既迷离又朦胧……
■慢慢地我在妈妈身边就像个听话的木偶，她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她不让我干的我就不干，后来在妈妈面前我学会不再希望什么，更不去要求什么。因为我觉得自己所有的希望和要求在妈妈面前都是大逆不道的。
小时候我是个很快乐的女孩儿，生性活泼好动，爱说爱笑。
妈妈生我的时候哥哥已经12岁，姐姐10岁了。我在家里是个很受宠爱的孩子，哥哥对我百依百顺，姐姐很疼我。爸爸最喜欢我。爸爸每次出差回来总给我买许多好吃的东西和漂亮的衣服。爸爸脾气不好，妈妈很怕他，他喝酒、抽烟很凶，妈妈从来不敢干涉他。但我却能把爸爸手里的酒杯抢过来不让他喝酒，他不仅不生气，还很高兴地哈哈大笑。我的童年充满了欢乐和家人的宠爱。
可是上学后，我就变得不快乐了。
上学后，我学习挺好的，总得100分和100+。但妈妈总说我学习不刻苦，不努力，她处处否定我，对我要求非常高。虽然她没什么文化，但对我的学习抓得很紧，甚至是苛刻。每天放学后她还要给我留许多作业，让我做题、抄课文、念书。哥哥姐姐都长大了，他们都有自己的爱好和个性，妈妈管不了他们。爸爸除了工作之外家里的事情从不过问，他和妈妈的感情似乎不太好，那时妈妈的情绪总是很忧郁，所以她在家里的权威和支配欲都用在我身上了。她对我期望值很高，希望我将来变成有出息的女孩儿，能考上大学。因此，我的一举一动都受到她严格的限制。
上学后，我仍然喜欢唱歌跳舞，特别愿意在别人面前表现自己。可妈妈从来都不让我参加那些活动，隔壁邻居家有个大姐姐跳舞很棒，我非常羡慕她。一次，我偷偷跟她去外面学跳舞，刚走到车站就被妈妈发现了。她把我拉回家，对我大发脾气，还动手打了我。我觉得自己在这方面很有天分。可是妈妈的怒气让我又害怕、又伤心、又困惑，我真的不知道喜欢跳舞犯了什么弥天大罪。为了不让妈妈生气，我就再也不敢提跳舞的事情了。有时候学校组织文艺演出活动，如果是全班同学必须参加的妈妈就让我参加，但是老师让我单独表演她就坚决反对。
她不仅限制我在学校参加各种文体活动，还限制我和小朋友们的交往。她不愿意我和同龄的小朋友来往，平时总把我锁在家里。偶尔有同学来我家玩儿，我们都是在她的眼皮底下很拘谨地玩玩折纸游戏什么的，彼此不敢大声说笑，都是小声地悄悄说话，怕妈妈听见。有时候她还会轰小朋友走，久而久之小朋友们都不愿意到我家来玩了。妈妈有时候在家里也陪我玩儿一会儿，和我打扑克。我喜欢听音乐，可她喜欢听评剧，我只能陪着她听评戏。她限制我看动画片，看电视有时间规定，到了时间她就要关掉电视机。有时候我要求到街上去和小朋友们玩一会儿，她就要规定时间。每次到外面玩儿，我心里都很紧张，总是想着时间快到了，有时候玩高兴了，过了时间，吓得赶紧往家里跑。气喘吁吁跑进家门还是要被妈妈当头痛骂一顿。慢慢的我在妈妈身边就像个听话的木偶，她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她不让我干的我就不干，后来在妈妈面前我学会不再希望什么，更不去要求什么。因为我觉得自己所有的希望和要求在妈妈面前都是大逆不道的，会惹她生气，我非常害怕她发脾气。
我尽量寻找着属于自己的乐趣。我经常独自一人趴在阳台上，看楼下的女孩儿们跳皮筋，看男孩子们踢足球，看着他们自由自在高高兴兴地玩儿，从中感受一下那种气氛心里也觉得有一种满足。一次，我站在阳台上孤独地看着楼下，隔壁邻居的小女孩儿站在阳台上跟我打招呼，他爸爸知道我一个人被妈妈锁在家里，就把我从这边的阳台上抱到他家里去吃饺子，那一次是我在少年时代最难忘、最快乐的体验。
■我不会与继母相处，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书、听音乐、写诗。那时候我写的诗都是很灰色的，没有阳光的、浪漫的句子。因为我没有开心的体验，所以写不出快乐的东西。
小时候，我非常喜欢家里来客人，妈妈陪客人的时候我可以逃避妈妈的视线，干点自己随心所欲的事情，在心理上能轻松和快乐一些。我的大多数时光是妈妈坐在那儿织毛衣，要求我坐在她身边的沙发上看书。
慢慢的我的性格变得自闭了，不爱说话，更不喜欢表达什么。在同学中间不知道怎么和他们交流，更不知道怎么和他们做朋友。我怕自己说错话，怕被别人笑话，更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的眼里是什么样子，我很在乎别人对我的看法和评价。那时候同学们给我的评价说我清高、看不起人。听了那些话我心里非常委屈、难过，内心更感到孤独和落寞。那段时间，一回到家里，我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书、画画儿、抄歌词、写日记。妈妈还要经常推门进来看看我在干什么。
我在家里学会了对妈妈逆来顺受，而且有很强的忍耐力。有些事情能在我心里埋藏很久很久，无论是多痛苦的事情都可以装在自己心里。比如说妈妈因病去世后，爸爸很快又带回来一个阿姨，我心里、我心里很难受……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林潇的眼中滑落下来，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我问她：“你是不是非常不愿意让爸爸再结婚？”她默默地点了点头，她的表情和泪水让我清楚地感受到了她内心曾经深藏着的无奈和抑郁。
后来我变得更沉默、更内向了。哥哥姐姐都长大了，有了工作和他们的朋友，家里只剩下我面对爸爸和继母，我内心更孤独了。我不会与继母相处，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书、听音乐、写诗。那时候我写的诗都是很灰色的，没有阳光的、浪漫的句子。因为我没有开心的体验，所以写不出快乐的东西。
■每次做成功一件事，我总是有一种被别人推上台的感觉，觉得做好这件事的那个人不是我自己，好像都是因为别人鼓励我：“你行，你肯定行，你是最好的。”好像每次做好一件事都是别人给了我肯定才会觉得自己真正做好了这件事。
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我到一个学校实习。由于我喜欢写一些东西、又有舞蹈表演才能，实习学校的校长对我印象很好，要求我留下来在他们学校工作。可是工作不久我遇到了一些阻力。一次给同学发服装，尽管我很小心仔细，但有几个同学的服装还是弄错号了。几个家长找到学校里来不依不饶，当面批评指责我。当时我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躲在办公室里关上门自己哭了起来。那天回到家里，我心里很委屈，有一种对未来的恐惧，我对爸爸说：“您明天去我们学校找我们校长，告诉他我不上班了，我不干了。”爸爸听了笑起来：“潇潇，你已经不是学生了，已经工作了，有什么事情你应该自己去处理，你以为还像以前似的有什么事情让家长去学校找老师呀？”当时我心里有些责怪爸爸，觉得他不关心我、不理解我，在这种时候都不帮我。第二天爸爸还是陪我去了学校。他告诉校长我的心情和想法，校长给我做了工作，开导劝慰了我半天。带我实习的老教师也表示要多帮助我。后来我所工作的学校领导和同事们都很关照我，他们刻意给我创造一些轻松的环境和便利的条件，缓解了我在实习期间的那种恐惧心理和为难情绪。
但我在处世为人方面还是有缺陷。和同事相处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和别人交流，总是听的多说的少。别人对我的评价是清高、傲慢、不合群。更有甚者说我是个有心计的人，总对别人的事情感兴趣，从来不说自己的事情。其实我真不知道该怎么介入别人的交谈。我特别害怕在公众面前发表自己的意见，怕自己说错话惹别人生气。我经常有莫名其妙的紧张心理。比如说学校要举办大型的演出活动，在这之前我会紧张得好几夜睡不着觉，总会设想那个场面会出现什么纰漏，害怕别人挑我的毛病，看我的笑话。一直要等到活动结束后，我才会松一口气。
我说：“虽然你对自己缺乏自信心，但当每件事情都很成功地做好后，你仍然不自信吗？”
林潇非常肯定地摇了摇头：“是的。虽然每次我都把事情做得很好，也获得了一种成功的体验，但再遇到事情的时候，会出现同样的畏惧心理，而且事前需要许多朋友和同事们的鼓励才会鼓起勇气面对再次的挑战。”
我接着她的话说：“但你每次都冲破了自己的的心理障碍，都很出色。可你却从来不去正视自己的聪明、才智和优秀之处，不去肯定自己。”
林潇慢慢地接上她自己的话。
每次做成功一件事，我总是有一种被别人推上台的感觉，觉得做好这件事的那个人不是我自己，好像都是因为别人鼓励我：“你行，你肯定行，你是最好的。”好像每次做好一件事都是别人给了我肯定才会觉得自己真正做好了这件事。我报考舞蹈学校前准备了一年多的时间。在文化课方面我早已胸有成竹，只是迟迟不敢去面对考试的场面，怕站在主考老师的面前表现自己，怕遭到否定。结果去考试的时候我又非常轻松的过了关，事后我很懊悔，早知道这件事情对我来讲这么容易，真不应该浪费一年多的时间来做准备，这期间失去了许多学习其他东西的机会。
■现在，我生活的节奏被打乱了，我六神无主，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眼前的问题，我害怕面对现实，心情非常矛盾。
交了男友后，男友对我的喜爱使我找到了自信。那时候，我经常和男友的同学们一起出游、旅行。我喜欢玩那些最刺激的游戏，比如说骑马，攀岩。记得我攀岩的时候，周围有许多女孩子观看，但真正敢攀登的人并不多，那时候我觉得自己本性里的一些东西被释放了出来，而且当我在陡峭的岩壁上抓住每个扶手向上攀登的时候，才真正体会到把握自己、战胜自己的喜悦，从小到大我终于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了。那段时间我觉得自己长大了，独立了，自信了。
结婚后，我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安全的港湾，丈夫对我体贴入微、爱护有加。我们有个温馨的小家，一切都很不错，每天下班后我就想回家，觉得家是最安宁最舒服的地方。慢慢地我习惯了一切以丈夫为中心，做什么事情都由他安排，在他面前我觉得自己是个备受宠爱的大女孩儿，尽情地享受起婚姻里的那份平和与宁静，对丈夫不仅依赖而且言听计从，完全丧失了自我。一次，北京市招收广告模特，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我报了名。面试的时候，姐姐陪我去了现场。到那一看有上千人，美女如云。我感到很紧张，姐姐在一旁鼓励我说：“不用害怕，你有自己独特的东西，只要把你自己最有特色的一面展示给评委看就行了。”我照着姐姐说的话做了，竟然被选中了，当时我心里高兴极了，又增加了一分自信。当人家要与我签约的时候，这件事遭到了丈夫的极力反对，他说这种职业不稳定，接触的人太复杂。说如果你去从事广告模特这种职业呆在家里的时间就会少了，他说心里感到很不安。当时为了维持家庭的宁静，我毅然决然地放弃了这次机会。24岁的时候，民航招收空港小姐，我仍然想去试一试，同样遭到丈夫的反对，为了他我又放弃了一次机会。我选择了守着自己的小家，过一份安稳、平和的生活。
丈夫受聘到一家大公司跑业务，他很能干，收入也多起来，正当我守着这个温馨的小家觉得很安逸、很幸福的时候，突然发现丈夫有了外遇，他在我面前坦然承认了这件事。现在，我生活的节奏被打乱了，我六神无主，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眼前的问题，我害怕面对现实，心情非常矛盾。我向他提出了离婚，但他不同意，希望我给他一次改正的机会，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原谅他，婚姻里出现这样的事情对我打击太大了，我再次失去了目标和自信。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自己。回顾自己从小长到大的经历，我非常想找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虽然我曾经丢失了许多属于自己的东西，但我会努力地去寻找它们，只有那样，我才能真正找到自己，找到自信。
说到这里，林潇站起身来，捡起地上那架纸叠的小飞机，走到窗前，把它向窗外抛去，她的目光追随着那架小飞机，飘得很远很远……（京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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