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境第一关
"国航"CA907班机上广播通知乘客:目的地柏林就要到了。往机窗外鸟瞰,但见绿树环抱,号称"欧洲之都"的柏林市区已逐渐尽收眼底。
飞机停稳之后,机上广播再次通知:请乘客们拿出护照,让机场的德国移民官员检查。乘客们整理好随身携带的行李,从机舱内鱼贯而出,检查官员就站在机舱门边,核对每个乘客护照上的签证和照片,大有一旦发现问题,即拒之于国门之外的架势,但检查后都一个个放行。然而且慢,这还只是初查。
顺着出机场的箭头,来到一个大厅,却见一道铁栏杆横中隔开,铁栏杆中开着几道小门,几个穿制服的官员正襟危坐,分守门边,对出机场的乘客仔细询问一些问题,好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派头。我这才想起在德国驻上海领事馆领取的签证申请表上盖着一个图章,注明:获得签证并不意味着一定能进入德国,还有可能被边境移民局官员拒绝。瞧:排在我前面的一位年轻女士急忙在分辩着什么,说自己是专程来探亲看自己的丈夫的,移民局官员拿着女士的护照"叽哩哇啦"说了一通,大概发现了什么疑点,旁边一位懂德语的中国人在替女士翻译,让她暂且在一边呆着,等她丈夫来"验明正身"。
我内心暗自在想:什么玩意儿,这么不讲人权!按"双边关系中的对等原则",咱中国边境警察也该好好地如此这般"对等对等"。想虽这么想,这会儿也顾不上这么多了,赶急放下提包,从中取出一封信来。
这是佩契博士和杜尔肯教授联名给我的邀请请。原本是防着万一没人来机场"接驾",用信上的电话号码和地址,打个电话或叫个出租车什么的,这下想起这信也许就能派上用场了。
轮到我时,我底气十足地一手将护照交上,一手将邀请信递上,然后用英语对检查官员说"我是收到邀请信后,来柏林做研究工作的",内心却在说着另一句话:大爷可是你们花钱请来的,而不是自个儿寻到这来吃白饭的。这官员稍稍瞄了一眼我的护照,再从头到尾仔细看了邀请信,然后二话没说,"OK"一声,拿着大印"啪"地一声在护照的签证页上盖了一个图章,就放行了。原来这儿也是看菜下碟的。事后想来,其实犯不着这么心理较劲,人家不过是照章办事罢了。
张冠李戴
因为我与佩契博士彼此并未谋面,当然互不认识,正后悔没有准备一个像在国内车站接人一样写个大纸牌之类的时候,却见一个看上去30岁左右的金发女郎和另一个稍显年青的大胡子先生迎面走来。
"请问",金发女郎笑容可掬,劈头就问:"你是从上海来的辉阎博士吗?"
"啊!对对,我就是辉阎博士,"我一时有点不知所措,"不不!正确讲我是阎辉博士,我姓阎,按中国习惯,姓在前,名在后,但这样一来,西方人老是在通信时将我的姓和名搞混。"事关大丈夫坐不更名行不改姓,只好先来个"正名"。然后我转身向大胡子先生伸出手:"想必您就是佩契博士啦?"
"不不,"金发女郎赶紧纠正,"我才是佩契博士,叫我嘎比好了,"然后她转而介绍大胡子先生,"他叫迈克,是我的博士生。"
我一时惊得目瞪口呆。
我与佩契博士联系已有半年之久。由于彼此都从事相近的科研课题,经常在通信中讨论一些共同感兴趣的科研问题。从通信中我陆续了解到,佩契博士在美国进修两年,1994年才回德国组建自己的实验室,推算起来,当"小老板"也就一年多时间,是位青年学者当是无疑的了。但无论如何我也没想到,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佩契博士竟是个女流之辈。第二天,我与她稍稍熟悉一点后,我对她说:"嘎比,昨天在机场我还以为你是迈克的女秘书呢!"她听了笑弯了腰。
柏林公共交通
出了机场,一行三人边走边聊。迈克像个打工仔,默默地在一边帮我拉着行李箱,偶尔插一两句话。不知不觉已走了一段路,其间我左顾右盼,心想怎么还没到停车场呀?因为我在出发前,她在回我的传真中确证,一定会到机场来接我,微妙就微妙在英语成语"pick up"一词多义。其原义是"把……捡起来",在此传真回函中,当是用其转义"开车接人",所以她应该是开车来接我。想不到这次我又错了。
一行三人来到一铁路小站,这铁路站没人卖票,也没人检票,更没有围墙。自动售票机,不但识别硬币,也识别纸币。这里成人票价每张3.9马克,相当于人民币20元,如果买4张联票(能使用4次),则是13马克。比起上海才0.5元一张公共汽车电车票和2元一张地铁车票,这里的车票还真不便宜。上车前要将车票塞进一石柱模样的检查机口子里,机器立即在车票上打印出具体时间,从此以后,这张车票两小时内有效,可转乘柏林市内任何火车、地铁和公共汽车。
我问嘎比,怎么没有人查票呢?万一有人逃票怎么办?她说:这里是采用稽查人员抽查的办法,一旦抓住逃票的,必予以重罚。我注意了一下,进口处投币取票的占多数,没有投币的据说都有月票,这里月票同样是从自动售票机上购买,每张月票79马克,同样第一次乘车前要打上时间,到期作废,自然这种月票无需贴什么照片,也可以转让。
柏林的公共交通真是方便极了,以致许多人(包括中国留学生)有条件买小车也不愿买了。公交系统中铁路承载了大部分运输量,公共汽车只占较小比例,铁路系统又分地上和地下两部分,二者联成网络。地上铁路大部分要高出街道平面,德语称之为"S班",相于当高架铁路,地下铁路就与我们通常概念中的"地铁"无异了,德语称之为"U班",只要进铁路网,就可十分便捷地到达柏林几乎任何一个角落,特别是在市区繁华地带,车站的密集程度真令人吃惊。
不懂德语对于乘市区火车几乎不会造成什么障碍。首先车站为乘客免费提供一张铁路运行图,有了这张图怎么也不会迷路了。这张图画得十分科学,不同线路用不同颜色,起始站标以S1,S2……或U1,U2……的简称,不同线路可有交叉但绝不重叠,这样各路走向一目了然。
在柏林乘公交车还有一点堪称便利的是,可将自行车带进"S班"的车厢,而且在市区哪怕是最繁华地带,停放自行车也不违反交通规则,如此宽容自然与柏林市自行车相对较少有关。
说话间,记不清火车又停过了几个站,迈克坐在一边少言寡语,嘎比谈兴正浓,一直在滔滔不绝地问这问那,上海的城市建设啦,你们研究所是否有女教授啦……。由于记着在国内看的"出国指南"之类书上写着,与西方人交谈,特别是女人,这也不能问,那也不宜讲,弄得竟是她问得多,我答得多。
下了火车,我们来到公共汽车站,等候转乘公共汽车,这公共汽车站与国内的相仿,也是站牌、避雨蓬之类,不同的是,站牌上车次是定时的,虽说不上分秒不差,但站牌上标着15分钟一趟或20分钟一趟还是大致差不离的。哦,车来了,只有一名司机兼售票员,乘客很少,三三两两没几个人。
马克当人民币花
终于顺利抵达目的地--马克斯?德布吕克分子医学中心。我放下行李环顾未来的新居室,想想却有点后怕:万一嘎比没来接我,这会儿我还不知在哪儿路瞎碰呢!
嘎比没有注意到我愣神,将我引到房间里的一张桌子旁,指着桌上一大堆早已为我准备好的东西一一说明:这是面包,这是酸奶,这是饮料,这是巧克力,饿了吃这,渴了喝这……
听着嘎比热情洋溢的介绍,我猛然想起出国前偶尔读到的一则"注意事项"。
"嘎比",我婉转地对她说:"前几天我看到的报纸说,你们德国有条奇怪的规定,所有商店在下午6点半和周末都要关门大吉,是真的吗?"
"是有这么回事,"她略显尴尬地笑了笑,"我也觉得这规定有些荒唐,"坚持着又连连说:"不过没关系。"
幸好了解这一情况,若不在周末之前准备好足够的食品,那么星期六和星期天就只好饿肚皮了。我注意到时间已是星期五下午6点多了,而桌上的食物显然只够我吃一顿。
嘎比看我有些倦意,就准备告辞,临别前她将100马克交到我手里说:"这些钱先借给你用,等你发工资时再还给我。"
嘎比告辞后,我望着手中的100马克发愣:明后天我吃钞票呀?不一会儿,就听见有人敲门。
来人是一位20来岁的小伙子,自我介绍说他叫阿维德,是洪堡大学医学院的四年级学生,正在嘎比实验室实习。他问我是否需要由他带我到附近超市买些东西。显然是嘎比指派他到我这来的,不禁内心感激嘎比安排周到。我立即放下手中的行李随他出了门。
超级市场离医学中心不远,步行十来分钟就到了。
超市商品价格标签自然标的马克。按当时汇率,1马克相当于人民币5元。如果按这一比价来看柏林的物价,那就怎么也看不懂了,物价简直高得吓人,但如果将标签上的马克数当人民币元数来认的话,那么柏林的物价就与上海差不多了。换句话说,1马克在柏林能买的东西与1元在上海能买的东西价值差不多。例如,大米2-3马克1公斤,进口苹果4马克1公斤,香蕉2-3马克1公斤,面包2-4马克1公斤,牛奶0.8马克1升,卷心菜1.5马克1公斤,西红柿4马克1公斤,猪腿肉(带骨)6.5马克1公斤,鸡肉5.5马克1公斤,啤酒1马克1瓶,土豆1马克1公斤,猪五花肉6.5马克1公斤,鸡蛋0.16-0.3马克1个。由此看来,大部分商品绝对价格是上海的5倍,这一结论当然不错,但是在医学中心,德方给予中国留学生的工资大致是月薪2000马克左右,你不必将2000乘以5,自认为相当于人民币1万元,以免买东西时再乘以5,说花20元买了1公斤苹果,一喜一忧,何苦折腾?就当是月薪2000元人民币,弄清这些关系后,中国人在柏林谈物价都懒得念"马克",觉得拗口,直把它念成"元"、"块"来得省事顺口,比如说"我这辆自行车在跳蚤市场买的,才花了40块","这瓶酱油在亚历山大广场附近的亚洲商店买的,2块钱1瓶","只有动物园附近那个书报摊有1份中文报纸,诺,香港出的《星岛日报》,3块6一份。"
不过也有少数商品甚至连绝对价格也比上海的便宜,印象最深的是食油(大致相当于国内沌清色拉油),每升才1.49马克,而同等量的可口可乐还要1.69马克呢,真是油比水贱。在德国看物价,还有一个显著特点是,凡涉及到人力、服务的,同样的东西,价格立即成倍猛升,1升可乐在超市才卖1.69马克,但在路边小店喝一杯(1/3)却要1马克。一次我在集市冷饮摊上买一杯(总不到1升)可乐竟花了6马克。总之,关于柏林物价是大有讲究的。
谈论敏感的话题
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六,按照约定由嘎比给我作导游,逛逛柏林城。
初夏的柏林,风和日丽,阳光并不那么咄咄逼人,气温20度不到。人行道上行人不多,大街上汽车更少。我们各自端着加好糖与奶的咖啡和点心,走到店门外人行道边的桌椅旁,边喝边聊,不想这一聊竟一下子涉及到敏感的话题。
她问我:"西藏问题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说:"西藏当然是中国领土啦!"
"但是。"她有些神兮兮地问:"达赖喇嘛说是中国占领了西藏。中国为什么要占领西藏呢?"
我知道她顶多不过是好奇,或人云亦云而已,并不见得是代表什么观点和立场,但既然话题已涉及到国家主权和民族尊严,我马上想到了"在国外我代表中国"。
"你提出了这样的问题,"我有点一本正经地侃侃而谈,"说明你对中国的历史一点也不了解,你知道吗?早在800多年前,西藏就归中国的元朝中央政府管辖了。那时德国是什么样子我不清楚,但我知道,那时候美国还没有诞生呢!"
"那么,"她接着又问,"香港问题呢?香港人自己说他们属于英国。"
"有许许多多不同的香港人,但我相信大部分香港人不会这么看。"看来我得继续给这位德国女郎上历史课了。"如果你同意这样的看法,再次说明你对中国历史一无所知。你知道吗?一百多年来,中国受到了许多西方国家包括你们德国的侵略。"我本来还想加上"凌辱"这个带强烈感情色彩的词,却一下子记不起这个词英语该怎么讲。"1840年,英国最先侵略中国……"
"是的,这我知道。"她似乎在专心听我侃侃而谈。"就是那一次战争,英国将香港夺过去了。"
"对对,看来你对中国历史还是知道一点。"我不失时机地夸了她一句。"那次战争历史教科书上叫它鸦片战争,也就是由于英国将一种毒品非法在中国贩卖引发的战争。中国战败了。但是,强盗抢了东西,难道这东西就应该属于强盗了吗?你不认为香港应该归还中国吗?"
她笑了笑,连声说:"当然应该还,当然应该还。"
宣讲了这么久,我不禁有些感叹,"你呀,想必是受你们官方观点影响太深。"
"你还不是也在代表你们官方观点吗?"谁知她反唇相讥。
"好好,我们先别管官方不官方。"我有些无可奈何。"你我都是科学工作者,首先总应尊重基本事实吧!"
她似乎谈兴正浓,看来今天主要不是由她陪我逛柏林城,而是我舍命陪君子,满足她的好奇心。
"文化大革命是怎么回事?那时你在做什么?"她居然还知道"文革"这档事,可见说人家对中国一无所知实在是有点冤枉了。
"这很复杂,反正那是一场大混乱,一场全国性大混乱。"
我感到不能老让她问我,我也该问问她了。于是,我也挑了一个敏感的话题。
"嘎比,德国历史上的纳粹党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都是半个世纪以前的事了。"她略显尴尬,似乎不愿我"哪壶不开提哪壶"。
"但是,报上说,近年德国又有新纳粹组织,是吗?"
"是的,不过人很少,都是些胡闹的年轻人。"
"你们怎样看待希特勒的呢?你们认为他是英雄吗?"
"不不,"急忙否认,"他当然很坏很坏。"
这时,一个水桶般粗壮的妇女牵着一条小狗在人行道上溜达,正从我们桌旁走过,嘎比一下子来了灵感,冲着我诡秘地一笑:"阎,我知道你们中国人竟然吃狗肉,狗可是人类忠诚的朋友啊,你们为什么要吃狗呢?你吃过狗肉吗?"
后来我从电脑的互联网中才读到,前不久德国还闹过一场"狗肉风波"。一家德国媒体无中生有污蔑当地中国餐馆出售狗肉并大肆渲染,引起动物保护组织的抗议,闹得满城风雨,严重损害中国人的形象,这会儿我还不知这些详情。
"不错,狗是人类的朋友,但牛能帮农民耕作,不但是人类朋友,还是人类的好帮手呢!西方人还不是照样天天吃牛肉吗?"
承认东西方人饮食习惯存在差异,但她始终觉得吃狗肉未免太残酷了,简直不可思议。我一看如此纠缠不清,就说:"那么狗总是要死的,狗死了怎么办?"
"埋起来,再献上一朵鲜花。"她很干脆地答道。
"那不太浪费了吗?"想开句玩笑,但看她一脸严肃,马上觉得不妥,赶紧又附合她说:"听我父亲讲,战争年代他的战马被敌人的流弹打死了,也是埋起来。想不到在德国狗却能享受战马的待遇。"接着我告诉她,其实狗肉味道鲜美,按中医观点,狗肉性温,无毒,温阳,补肾……我看她直听得张口结舌,大眼瞪小眼,猛一想,糟了,这两股道上跑的车,根本没法沟通,赶紧打住,末了,我开了句玩笑:"其实,你们德国人也是吃狗肉的,这不,你瞧,"我把手往店内柜台上一指,"那上面不是摆着热狗正在出售吗?"
她一听急了,赶紧分辩:"那不是真正的狗肉,你知道,热狗只是个名称,实际上是种粉肠肉,'热狗'是英语叫法。"
看着她上当着急的样子,我开心地笑了。 (撰文/阎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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