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所来径,几许花开花落
我下课后慢慢地朝学校传达室走去,心里想着刚刚看到网友贴出的收到复试通知书的消息,望着路上溅起的雨花和汩汩流淌的水流,预感好像有事要发生。
无情的你,无情的雨。
要我死。
在我打开自己信箱的时候,脑海中莫名其妙地跳出这两句。
齐秦的那些伤感而缠绵的老情歌是我的最爱。我总是毫无理由地以为生命的本质就是忧伤,所以也就毫无理由地喜欢所有令人悲伤的东西。
154(谐音:要我死或要饿死)是我的信箱号码,我几乎天天和它打交道。和往常一样,默默地打开了锁。
一封信默默地躺在那里,一如飞倦了的蝴蝶在草丛中栖息。
将它拎出来,眼睛一扫地址,原来是复试通知书!我日思夜想的复试通知书!
我梦寐以求的复试通知书!
我竭力不让自己变成范进,一再告诫自己在大庭广众下保持人民教师的风度。但是,在与同事微笑着例行公事般打招呼的同时,心底还是狂叫一声Yeah!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蓦然间,发现自己过去为心中的理想而吃过的苦痛,尝过的辛酸,坚持的孤独,遭受的落寞……一切的一切都马上得到了回报。
大学毕业那年,带着点年少轻狂和对南方都市的向往,义无反顾堂吉诃德似的放弃了胜算极大的母校——某重点师范大学,决定报考中山大学并以那位伟人为自己的研究对象。
自己的美好设计最终变成了薄薄的肥皂泡。我死在偏偏被认为是最万无一失的一门专业课上。
带着惆怅和失望,闪电似的把自己的工作找在了位于遥远东海之滨的一所省会城市重点中学。
在毕业聚会后,有一个她借着酒的微醺问我在那个地方是不是很快就会认识某个女孩并走进婚姻的幸福的殿堂。她眼睛里流露的伤感令我永志不忘和悔恨一生。
在迷乱中我的回答既傻又笨,又似乎是恶毒的诅咒。我说为了理想,我要坚持十年。
我失去了自己的目标,因为仅仅是知己而不知彼。
我失去了学生时代的爱情,因为完全是不知己不知彼。
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每一个在职的考生恐怕都有亲身的体验。总而言之: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这天是复试的日子,但我的心却充满阴霾。参加复试的考生有九人,而正式录取的名额只有三或四名。我的笔试成绩恰恰在第四名。前面的人分数比我高很多,后面的人不比我低很多。
生存或是死亡。公费或是自费。
最初收到复试通知书的时候,不,从大三时立志考研的那一天起,自己从没想到要自费读研。少年心事当拿云,粪土今日万户侯。虽然我工作几年,但积蓄都进了书店和软件公司,一张信用卡常做“资金周转”使用。难道我还要用早已白发斑斑、饱经了人生辛酸的父母的那些微薄养老金不成?!自己觉得想想都是犯罪。毕竟我的理想的实现不能建立在最亲爱的人的痛苦之上。
我认为我是一个有责任感的人。
这种责任感也使得我几年来几乎每天与孤独和寂寞为伍。我自觉自己应该可以归类于现实世界中的帅哥那种人,性格嘛不算坏,职业和收入也尚可。但为什么快把自己逼成“大龄青年”了呢?很简单,我有可能为了一个梦将注定漂泊不定,怎敢轻易的承诺另一个人一生的幸福!决定走这条路,目标就设定在远方,就不再在意流连路边如画的风景了(我承认,我也动摇过,也试图随随便便找个女孩过生活,反正大多数的人就是这样的)。孤独和寂寞有助于我学习历史,但却不会带来金钱。
而这时我才知道没钱的人是可耻的。
带着复杂的心情走进了复试室,面对着各位导师。
我记得我在大学念书时有一句口头禅:运气好时,连门板都挡不住。我那天真是幸运,抽到了最后一个复试,也抽到了最拿手的一道题。
我将自己的才能发挥到了极致,从范文澜到戚本禹,从蒋庭黼到冯友兰,从鸦片战争到中国大使馆被炸……侃侃而谈,如数家珍。
末了,我得到导师的一句评价:你读了很多书。
于是我没有得到自费的通知,直到我敲这行字的时候。
走出历史系那座古朴、庄严而又曾经让我自己感到有些压抑的大楼时,我发现天好蓝好蓝,太阳格外的灿烂。
那天的天气预报却说有沙尘暴的影响。
复试完,心情轻松了很多,我甚至在晚上请自己吃了一顿丰盛的夜宵。
在夜的美丽的校园里徘徊,看见不少的男生在标志着“男士止步”的宿舍外顽强地等着什么。
等待是痛苦的,可以等待是幸福的。
时间啊!它改变了许许多多的东西。
来也因缘,去也因缘,怎敢心存埋怨。
但是,还是抄来了她的传呼号码,尽管已停机。
赶在五一长假前,踏上了归途。一路同行的是一群中专生,年轻而又快乐,但似乎刻意地扮酷,假装成老气横秋的模样。
我希望过去可以重来,他们却急切地预约未来。
回到工作岗位后,发现这个不大的学校已经传遍了有关我的消息,许多同志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松涛,你什么时候走?
关于我的考研,人们有各自的见解和意见。
一滴水可以折射出太阳的光辉。
一件事可以看出人的不同生活态度。
对于我去读研,有人高兴,因为可以效尤了。虽然现在教师这个职业还不错,但无庸讳言,尤其中小学,是中国改革地图上的玉门关。效率低下,黑箱作业,顽固保守,自以为是……等等词汇都与之手足情深。我的一位同事甚至说了一句不太雅观的话:只有太监还愿意留在这里。
他当年是从一所著名的师范大学毕业的,曾经一门心思想做一个好老师。是的,我们还无力改变什么,但我们可以做到逃避什么。逃避也是一种反抗。但是也有人感到惋惜,认为我没有必要离开一所比较好的重点中学,叹息我的四位数的工资即将被可怜的助学金取代。还有人在言语中流露出对我的专业——中国近现代史的不一为然,担心我将来会找不到工作。
也许,在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的年代,拥有强烈的现实感是人可以生存下来、做成功人士的一种必备的技能。上帝早就死了,写诗的海子也死去很久了。
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最终是他们的。
我不想评价他们的各种意见。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理念和生活方式,最适合自己的就是最好的。我在哲学意义上是一个自由主义者。
很小的时候,我们都奉命写过名曰“我的理想”的作文。几乎每个人的未来都被设想得很美好很宏大,但现实未必。准备当医生或博士的,如今干着印非法出版物的营生;打算保家为国和抓特务的,现在说着我是流氓我怕谁。
我当时的梦是做一个作家,而给写梦的文章评分的人是我的班主任兼母亲。她给我打了多少分,我已经不记得了,正如她已忘记我那时立志要以笔为生而不是以口为生。不过我知道我的理想现在看来是文学儿童一时的冲动,没有实现的可能。但我一直都记得我的梦,牢固得像里根不记得他曾经是总统却记得女士优先。
有梦的人是年轻的人。
年轻就是一种资本。
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我今天打通了导师的电话,确认了我可以被录取的消息。我的心情以平静如水,拿电话机的手居然没有颤抖一下,我觉得很不抒情。
但我知道那个漂亮的师大历史系女生要兴奋了。她的工作命运和我考研的命运紧紧地捆绑在一起,我如可以去读书,她就能够来工作。那天当我告诉她我的结果尚未决定时(书面通知没来并可能有些变数),我看到了她美丽脸庞升腾起的乌云,哀怨的表情很古典,很楚楚动人。沉默许久,最后,她居然教了我一计:赶快联系,挤掉别人,争取主动。话语很温柔,却极具杀伤力。
我不得不对这个小女生刮目相看。她没有考过研,却对另一类手段掌握的炉火纯青。
美女与野兽。
微笑地看着她的我的心中似乎有些不是滋味。我自信,我会fairplay(公平竞争),我的导师也会fairplay。但我能保证所有的考生所有招生单位都fairplay吗?非公平的竞争每年这个时候到处都在上演。
那一刻,我想到了武侠小说中描绘的如血滴子之类的暗器。
人们啊,你们要小心。
悄悄的,她来了;轻轻的,我走了。
在敲这行字的时候,我已在作撤离这座海滨城市的准备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海里一直盘旋着刘震云的<一地鸡毛>中小林的形象。
近四年的工作生活,褪去了当初的年少轻狂,我现在很温文尔雅,很彬彬有理,尤其是在见到领导的时候,他们说我是个好青年。
但我发现我丢了什么东西,一种能使人的心变成水晶的东西,一种被成熟的人称为幼稚的东西,一种常常被刻意掩饰的东西。
我有时冷静的近似于麻木,理智得好像白痴。
我希望未来三年的学习使我能成为一个真正的知识分子。如苏格拉底。如李贽,如索尔仁尼琴,如顾准……在高尚的灵魂面前,所有的一切都将被末日审判。尘归尘,土归土。
我选择了这样的一条道路,永不后悔,永不言放弃。
一个人的天荒地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