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欧洲考察回国时,有朋友设饭局为我接风。进得美食城刚刚落座,道道美食便接二连三地端上桌来,生猛海鲜,山珍野味,很是排场。朋友好不荣耀地向我和仅有的两位作陪者笑笑,极显风度地向桌上一摊右手:便饭,便饭,请随便用。其姿势和话音显出了他平素少有的得意与自信。作为一个地道的中国人,我当然对这丰盛的一桌是心领神会的:我将要吃下的不仅仅是山珍海味,更重要的还有朋友的面子。
饭局中,朋友将话题引到欧洲的饮食文化上,问我对此有何感受。此时此刻,我有口难开,有言难发,只怕说出真感真言有伤朋友的盛情和面子。所以,当时便很惶恐地故作感慨道:欧洲人吃得太简单了,哪有中国饮食文化这样博大精深。
说欧洲的饮食文化没有中国的博大精深,只是指他们没有给饮食增加人为的附加意义和世俗色彩,即请客吃饭不太注重面子。其实,欧洲的饮食文化也有博大精深的内涵。
我们在德国考察时,曾接受科隆德国经济研究所的宴请。这可算是一次级别相当高的正式宴会。然而,招待大家的只是每人一份烤牛排,一份油炸土豆,一份冰淇淋。如此而已。
事后我想,在中国,甭说用如此简单的两道菜来宴请外宾,就是用来招待常来常往的亲朋好友,也足以让我们感到惶恐不安。惶恐什么?当然是害怕落一个“吝啬”或“寒酸”的名声,面子失尽。虽然,对中国人来说,展示面子的地方很多,但对于请人吃饭是绝不可视其为“小”的。中国人最常展示的面子就是在饭桌上。
欧洲人不仅公宴不讲“面子”,而且私宴也不看重“面子”。我在荷兰时,有一朋友请我参加他家的烛光晚宴,他神秘地告诉我,他太太要让中国客人吃到地道的荷兰名菜。哪知,当我们几个早就对荷兰名菜垂涎的中国人在烛光幽幽的客厅入座时,主人端上桌的却是每人一份熏肉(只有几片),外加一份水煮花菜(只有几块),主食也有,但只是几片干面包;当然还照顾到了中国人的饮食习惯,特别加了一蘑菇汤。虽然我们对欧洲人请客的简单程度有充分的思想准备,但仍难免有些失望。晚宴结束了,肚子似乎还是空的,吃的欲望仍在幽幽烛光下肆无忌惮地延伸着。
在用餐后酒的时候,突然间,我发现有一种感觉随着烛光一起摇曳。这种感觉虽然是飘忽的,却让我对欧洲的饮食文化有所感悟:他们深深懂得饱而不思的道理。之所以不让你吃饱,就是让你留下“思”的空间。思即是欲望;欲望即是美。与其让你吃饱,不如让你品味欲望之美。看来欧洲饮食文化似乎极巧妙地渗透着黑格尔的美学理论。(邢世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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